徐家坝村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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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诩真
发布时间:2017-09-12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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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踏进徐家坝村委会时,这里已经跟两个月前大不一样了,洁净优雅的活动室散发着古朴的幽香,右边陈列架上整齐的摆放着村民娱乐活动用的锣鼓响器、民族演出服,几张方桌被两排书架隔开,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外间可以多人围坐聊天,里间适合看书喝茶,一人可独享,两三好友聚一起更是难得的沟通交流的闲雅之处。而在两个月前,我第一次来时,这里是脱贫攻坚作战室,墙上挂着脱贫攻坚作战图,办公桌分成两摊摆放着,几名工作人员在埋头整理资料,任凭多少人进进出出,他们顶多扫上一眼赶快就把目光移到了手中的表格上,紧张的连说话都没有时间。短短两个月,判若两处。坐下来,在这简约古朴的活动室,感觉轻松、舒适,有人喊我上楼时,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路
徐家坝村位于女娲山脚下。308国道一新一旧,背腹相交,像条拉链夹着河道的两侧徐徐展开,显露出整齐的徽派建筑、树木、田地……自从高速开通后,这里的车比以前少了,空气更加清新,尤其是雨后,黑色的路面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山风捎来泥土的腥味以及树木的香气,视线沿着路面延伸,想起三十年前,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牢牢地抓着车坐下面的铁杆,我怕稍有不慎就会被簸进路边的水沟,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经过这条路进城参加中考,随行的还有我的一位老师,他的后车坐带着我的一位同学。去的时候是下坡,虽然一路颠簸,还算容易,返回的时候,我记得在上山之前我们曾进入一家农户找水喝,我们喝足了水,开始爬山,父亲和老师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我和同学紧跟其后,在半山腰我们还喝了山泉水。现在的路已经改道了,路面也比以前平坦宽阔,也看不到带着孩子骑自行车的人。我进入路边的一户人家,不同的笑颜里传递着多年前的那份不变的温暖。
走过两条新修的产业路,再去走一走两条通户路,是的,我们专门来走一走,对路的感知最好是用脚去丈量。
沿着公路的分叉,我们进入一条山路,走过一段凹凸不平的山路我们进入山林,林子里到处都是野果树,杨桃、野核桃、栗子树等,地上铺满松针,松针上躺着很多松果,这可是天然的装饰品,我曾在网上买个两个,下面配上有弹性的金属杆,跟干枯的满天星插在一起尤其能衬托出其孤傲的倔强。记得去年我在千家坪草原捡到过两枚并蒂的大松果,是这里的两倍大,我捏了几十公里路把它们带回家,我也曾收到一位好姐妹送我的她从山上带回家自己亲手配上毛衣针做成的松果枝,大小跟这里的差不多,我把它们合插在一个土罐里,别有韵味。这满山的宝贝我是带不回去了,用脚轻轻一绊,它们顺势沿着路面滚动,像个引路的小精灵,这样的时候走在这样的路上会情不自禁的微笑。
花坛
车辆一进入村庄,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路边映入眼帘又随着车速退出视野的花坛,慢下来,看到每个花坛形状各异,圆形、方形或梯形,或平铺或坡状,跟自家的房屋浑然一体,像一个个大花盆,里面盛开着栀子花、串串红、郁金香、牡丹、月季、玫瑰、刺玫……房屋伸出无形的臂膀捧着花盆献给沿路而过的车辆和行人,是问候也是召唤。
走着走着,就摞不动步了,坐下来,仿佛时间也被摁进了竹椅里,那些莫名追赶着的欲望和烦恼,全被摁进了周边的池塘、树林、花坛,都安坐在属于它们自己的虚空的幻椅里。坐着坐着,就想有一所这样的庭院,不在乎多大,但一定要有房前这花坛屋后这良田,左侧这青山右侧这绿水,住下来,不想走了,待两鬓斑白,与青山对坐,小镇拥清欢,与卿泼茶香。心里又起了这贪念!人总是不能静下来,刚清空的大脑,新的欲望又趁虚而入。注定了,能住下来的都是幸福的村民。注定了,我还是要一直往前走。
老人和电话
公路绸缎一样向前铺展,沿着一个豁口下坡,跟随老干部局汪局长一起来到村民陈德宏家里,这是她包的贫困户,家里长期居住的只有两位老人,迎接我们的还有屋檐下的两桶蜜蜂。给我们泡好茶后,吴大妈坐在门口开始缝补衣服,迎面是一间厨房,午后的阳光从一道小小的窗户钻进来,停留在一口水缸上,缸肚发出幽暗的光,扩散到整个房间,亮度显得力不从心。老式灶台上,放着几个碗,左手边一间小屋里存放着一堆干柴,从瓦缝里洒下几块阳光,补丁一样钉在地上,真是家陡四壁。
两位老人跟汪局长拉着家常,就像跟家里的主心骨在说着贴心的话,轻言柔语,满心欢喜的样子跟眼前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毫无顾忌的看了所有的房间,这要是在别处我可能怕别人多心,可是在这里,我仿佛回到了久违的某个亲戚的家,心里是敞开和轻松的。唯独还算亮堂的一间侧屋,曾是二儿子的婚房,里面还有喜庆的剪纸,很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住了,一台电视机放在小桌上被灰尘封存。我问吴妈闲了看不看电视,她指着他们睡房的一台小电视说,偶尔看看,以前只能看一个台,现在能看很多台了。
我好奇地问吴妈多久出一次门,她说几乎不出门。我说想买东西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她说病了就是歇息的时候了,能出门看病就有力气下地干活。我说孩子们都不管吗?怎么能这样?我们几个人说起了某些不孝之子对待老人的不是,应该曝曝光。吴妈和陈叔连忙跟我们说孩子对他们很好,让我们别操心。当我们怀着一颗自以为善意的心想帮扶他们的时候,又把抱怨和伤害指向了他们的儿子,这时候老人急切想做的就是承担起一切责任,没有半点怨言,言语中透露出无奈地自足,不希望儿女被指责。我们停下一己之见地抒发,默默地听着老人给我们讲,大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已到中年还未成家,二儿子成家后又是多么艰辛,为了孩子上学妻子在城里租房住,边打工边照顾,说他们乐意坚守在老家,如今在政策地扶持下喂养了三条猪,四箱蜂,两头牛,十几只鸡,这活着就是责任!
吴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去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她跟我们说不知道是不是电话坏了,几个月都没响了。刚好汪局长为了给她们解决廉租房的事需要跟两个在外打工的儿子联系,但也始终没有打通。我们有点担心是不是孩子们在外面有困难联系不上。汪局长接过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拨打,以前这里信号不是太好,打电话要走到院坝边,移动基站完工后有了很大的改善,刚一跨出门铃声就响了,电话是好的,我让汪局长用吴妈的手机给我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响起的刹那,大妈抬起双手有一种想来捧取我的电话的冲动,瞬间又缩了回去,笑着说,哟,好的,然后抬起右手擦拭了一下眼眶。写到这里,我停下来,翻出了吴妈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陈叔,他说记得我,吴妈不在家,我看了一下时间正是在坡上做活的点,我说,没事陈叔,问一下你们好不好。陈叔说,最近很好。连连道谢。说了再见,我以为挂了,又叫了一声陈叔,他还在,我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啥着急的事给我打电话吧。挂了电话,想起那天我们在离开时,汪局长说的一句话:以后再忙一定记得多给父母打电话!
古树
沿着一条山路往林子深处走,半山腰有一块平坦之地,这里长着两棵古树,树下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旧屋,另一户是新房。我们进入了一所新房内,户主是杜金银,本不是贫困户,但他今早找到村委会,一再强调要见汪局长,当时汪局长在忙其他事,这会儿专门赶过来就是给他一个答复的。以前,我对“领导”敬而远之,自从跟汪局接触后,彻底改变了我大脑里旧有的模式,我以为我一个人觉得汪局长和气,平易近人,没想到贫困户也这么信任她。没进门之前,我们边走边听汪局长详细介绍这户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当下的需求和有待日后解决的问题她都了如指掌。全村183户贫困户,4支队伍14个人在包户,一般自己顾自己那几户都够累的了,汪局长何以做到把每一户的情况都了解的如此精准细微?面对我的好奇,汪局长坦然一笑,说这是必须的。听村民说,汪局长最多的时候一个月25天都在村里。
不用户主开口,汪局就说出了他的疑虑,让他打心眼里消除了误解和偏见,然后又尽可能让他享受到他本该享受的政策。离开时,我们在古树下抬头仰望,这是一棵药树,有人说这树五百多岁了,又有人说近千岁了。树杆得五个人才能环抱。刚才还在疑虑,是什么信念让这些人一辈辈在山中安守?看到树,似有所悟。正是他们在这深山,春夏秋冬,凭借自然之力,撑起了一片天。幸福不是能用一个统一的物质标准去衡量的,最低保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满足的。一路走来,汪局长所做的这一切,也就是顺应其环境,境遇,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让其去做力所能及之事,不等不靠,毫无抱怨的好好生活。
草莓和鸡
汪局长说,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一个养鸡场,鸡场主人汪功兵很特别,单身,贫困户,当紧的是没地方住,本来想建房,扶贫政策限每人只有25㎡,当别人在抱怨这是什么鬼政策时,汪功兵不声不响的在鸡场建了一个临时蜗居,他说先发展事业,等脱贫后再建房。
我们是沿着小路走下山的,车子停在路上鸣着喇叭叫我们,以为我们还在山上没到达约定的路段,其实,我们早就下来了,已经在一片草莓地里吃草莓了。主人很大方,不仅让我们敞开来吃,还给我们一人一个袋子,让我们自己选好的摘。几只鸡在地的边缘,伸长脖子叨草莓,我们站起来它们就吓得跑开,我们一躬身它们又糗拢,胆小的叼一口转个身,胆大的叼一口缩一下脖子,后来干脆连叼几口再抬头瞅一眼,看到我们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就干脆松了脖子,放开来叨。
也是啊,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应该是我们打扰了它们,有什么理由还去赶它们呢!至于草莓,主人都说了,是为了来这里买鸡的客户有个乐子而已。这想法真好,至少,后来我儿子回来后想吃鸡肉,我真的就买了两只吃草莓的鸡。
熟透了的不摘,没熟也不摘,我们把刚刚好的草莓摘下来准备带回家慢慢吃,一颗颗圆润饱满,鲜美娇嫩,我都不忍心把它放到车上的任何地方,就一路提着袋子回到了家中。等我小心翼翼地请出它们时,还是有一些挤破了,流出血色的汁液,只好把破了的挑出来先吃了。想起一个“烂草莓”理念,草莓汁鲜味美时人人爱,当它和别的水果混装时也最容易腐烂,如果不及时清理会殃及其他。在我们人生路上也会遇到很多观念,在自我成长的历程中会不自觉的被动思考,有些东西是深刻影响我们的,比如神出鬼没的负面信息,就是人生当中的“烂草莓”。网上铺天盖地的坏消息,名人抑郁自杀,学生跳楼,无辜者被害等等,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们没有安全感,甚至自身也变成负面的传播者又去影响他人,看到身边有人离开就开始感叹:生命太宝贵,太无常,及时行乐吧!被指责被伤害就会抱怨,我们开始抱怨就像草莓开始腐烂,最终会被瓦解,必须及时清理头脑中的这些“烂草莓”,像汪功兵一样,把“烂草莓”喂“鸡”,积极努力,创新发展,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老中医
来到老中医习家华家里的时候,习医生不在家,我和老支书坐在客厅边等边聊。
习医生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21岁开始行医,最初住在女娲山顶女娲庙附近,因为女娲山山大人稀,村民找他看病都得翻山越岭,1998年,他只身一人从山上下来在人口密集的七里沟村租了一间民房坚守着自己的行医历程。刚下来时找他看病的人不是太多,多数都是家境贫寒,病了只能就近找个医生看看,习医生也懂得大家的苦衷,尽量把药费压低,就算这样也有人拿着药支支吾吾的说,只有这点,改天补上。习医生从来不让人为难,让患者赶快回去煎药,病好了再说。这样的医生真得不多,直到现在村里都喜欢找习医生看病。正聊着,习医生回来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73岁,温和安静。
如果不是老支书在旁边帮腔,习医生还真是“没啥说的”。
顺着老支书的引导,习医生说,他从山上刚下来时,很辛苦。白天在店里照应,晚上出诊。那时候,出诊只能打着手电筒,不像现在公路两旁有明亮的太阳能灯。交通不便,很多地方不通车,多数靠步行。说到这里,习医生感慨地说,你看现在多好哇,国道翻修了,今年扶贫组一来还新修了四条路,来看病的人多数都是骑车坐车。即使偶尔有人动不了需要出诊,习医生也不用走路了,车接车送。习医生说记得早年有一次去红崖沟出诊,天黑出发,来回走了60多里路,返回时天已大亮。当我问到出诊收费的情况时,习医生说多数时候只收取药费,甚至还有只开单不收费的,后来患者病好后都会主动登门感谢,这些人也都成了习医生的朋友。
2004年习医生搬入七里沟村委会的一间空房。村里一个患者被医院诊断为肝硬化,住院半个月未见好转,医生让其回家,家人找到习医生,明说是尽心,死马当作活马医,习医生诊治后,用中药调理,没想到病人起死回生。自此后,村里村外,方圆几十里都来找习医生看病,习医生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就把家人接下来帮忙看店,打理生活起居。
当我问起习医生最沮丧和最欣慰之事时,习医生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缓慢地说最沮丧之事也就是最欣慰之事。
在他30多岁时,接诊了一位中风患者,任凭他如何精心诊治,最终,患者仍然失望而去,作为医者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此后,他就潜心钻研中风病的医治方法。第二位求诊患者来自大贵,姓胡,找到他时已在医院住了四个月,双腿动不了,已经卧床不起,吃饭都靠家人喂。这一次,习医生并未急着开药,而是问患者要来了医院的药单子,仔细辩证后,他在原有的药方里添加了一味药:朱茯神,在服用方法上也变换了,不是煎熬,而是将中药打成粉,冲服,一个星期后,病人来了,能自己吃饭了,半个月后,能拄双拐走路了,当病人生活能够自理,再也不用拖累家人的时候,他给习医生送了个一百元的大红包,还特意在诊所前放了一挂鞭炮。那天,他只需用一个拐杖。
后来,又一位大贵患者慕名而来,才20多岁,在河南煤窑中风,找到习医生时已经大小便不能自理了。这一次,习医生在他的药方里添加了另一味药:夜交藤。中医的神奇就在这里,看似一种病,症状不同用药就不同,辩证很重要,这也正是中医的博大精深之处。习医生强调说,行了一辈子中医学了一辈子,越学越谨慎。
有一天夜里,习医生接到一个电话,她说,我是陈衍青的女儿,我父亲吃了你开的药过敏了,你赶快去我们家给处理。当时,天黑,还下着大雨,何况陈家住在河对面,那时候没有桥,下雨涨水时,想过对面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习医生强调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桥是今年扶贫工作组来了后新修的。更主要的是,那几天陈家根本没人来看过病,何来用药过敏之说。但既然患者家属已经打来电话,知道了就要过问,习医生给陈衍青打了一个电话,终于弄清了事情原委。原来,是风湿病犯了,女儿打电话知道后,怕这种时候请不到医生,所以情急之下想逼着习医生去给她父亲看病。话明气散,习医生不仅没怪孩子,还给说了单方,让其熬水洗,第二天就缓解了。
现在,贫困户都享受了免费医疗政策,但是村民还是喜欢找习医生看病,习医生的儿子也考取了乡村医生证,儿媳也在潜心学习护理。儿媳袁丽说,诊所跟县医院签订了合同,每年做好“公卫”,只拿取医院给我们的补助,困难的时候父亲都在行医为善,如今政策好了,为民做事有基础有条件了,我们更应该多为村民服务。
| 责任编辑:杨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