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岛荷花在平利是极负盛名的。所谓岛其实就是个青山环伺的回水湾，只是山水迂回呈琵琶状，颇有特点。荷也不算多，依偎在乡道近旁，胜在幽静舒展。蓝天下，青山掩映，碧水悠悠，大大小小的池塘随方就圆，顺水势缓缓绕成一片首尾勾连的荷塘，悄然隐遁于群山的臂弯里，春华夏实，静美怡然。宛如许多地方古街深巷里的美馔佳酿，排场不大，口碑大，念想深。

年年入夏都赶去看一回荷花，有时是人去早了，有时是花开早了，恰适其时的当口反倒鲜少。左右不过闲游闲看，心下并无人误花色或花误人期之虑，误打误撞竟得了不少意外惊喜与好处。

这一片水塘最初栽种的是藕莲，乡民们习惯称之为莲菜，顾名思义，不过就是一道寻常的水培菜蔬。之所以没有种稻，想来是烂泥深塘，更适宜藕莲生长吧！三省交界的平利，气候地貌比南方的北方更似南方，栽种藕莲想来是古已有之，莲荷自叶到根茎无不物尽其用，荷梗、荷叶、莲蕊、莲子、莲心皆入茶入药入膳，莲藕是秋冬季一道上好菜肴，凉拌、清炒、炖汤都极受欢迎。据说，于女子最有补益，有“男不可一日无姜，女不可三日断藕”的俗语。顶没大用处的倒是那荷花，只是轻易也不允掐玩，得留待生成莲蓬采食。

这一片荷塘自何时形成气候，无人留意。老一辈人习惯把这片区域称为琵琶咀，把池塘称为堰塘，种植管护也较粗放，当然，这岛和堰都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被雅气的称之为琵琶岛与荷塘是近年生活水平好转后，人们自忧心衣食安暖中解脱出来，有了更多闲时闲心，荷塘被打理得日益精细，人们常于夏日三五邀约，去塘周戏水赏荷，琵琶岛观荷慢慢成了城郊一景。光阴流转，琵琶岛也成了小城人心中荷的代名词，一如梨园为戏曲的代名词一般。

前几年，一外来客商落户琵琶岛，承包了整片荷塘，临水修建了民宿，保留了一两塘食用藕莲，清理了较大几个水塘养殖鱼虾，其他十余塘分类栽种了三色莲、小舞妃、青毛节、粉霞、玉碗等各类观赏荷花。塘间堤道相通，两侧一色青石小路，路旁树木枝丫自高处隔空交缠，只少许阳光从叶缝间洒落下来，光波点点，林荫深深。炎夏时节，穿行其间，耳畔蝉鸣声声，身侧碧叶娇荷，面上清风徐徐，十分之清凉静谧。民宿旁还修建了一条长长的便道通往后山，两侧分植着高大的山竹。鱼塘周边设置了几处钓台，供游人垂钓观景。荷塘里也养着一些小鱼，是为育苗也是为莲荷提供养分。

荷先叶后花，前后相隔不过半月左右。入夏，荷叶已然满塘，挨挨挤挤密不透风，水光只能从一些缝隙间折射出来。不几日，恍惚一夜之间，碧绿的荷叶间菡萏玉立，袅袅婷婷，或三五林立，或一枝独秀。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陆续就有人来赏花了，池塘边人来人往，走走停停，拍拍看看，不时驻足，调皮的孩子们还会嬉闹着掐一片叶子顶在头顶，或摘一朵花苞藏在身后，大人看到了笑骂几句，并不过分责备，赏花的心情总是分外美好，没人舍得破坏。这时的荷花不是最美的，却格外清丽脱俗，别有韵致！

再晚上五六日，荷花就大开了，琵琶岛也更热闹了，从早到晚，人流不息。少数有心人，甚或专门挑在雨日观荷，青山绿波人语稀，玲珑玉珠濯芙蕖。听雨观荷的趣味想必是极美妙的，未曾尝试却一直心向往之。

我喜欢在清晨去琵琶岛观荷。天光云影下，朝露润泽着花叶，宛若青玉的碧叶间莲花朵朵，白若凝脂，灿若烟霞，不枝不蔓，娇俏清丽。荷花朝开而暮合，清晨的荷花舒展蓬勃，还别有一股甜润清香，香味儿如花似叶，到了午后就淡不可闻了。晨间水性温凉，鱼儿也极是活泛，虽不见鱼影儿，但它们在水下穿梭带动的花叶摇曳和声响清晰可闻。花上只淡淡的水汽，倒不打紧，叶上常凝着一粒晶莹的水珠子，摇曳间水珠在叶面颤颤悠悠，如珠滚玉盘，看得人心也一颤一颤的。及至晓风起，风过荷梢，那碧玉般的水珠必定落入水塘，恍惚还能听到“啵”的入水声。这样的安闲时刻并不久长，待到阳光把荷花全唤醒了，人流也就穿梭不息了。

观荷的趣味实则有二，一是景，二是观景的人。哪里女子多，那里的花色必是最俏丽的，比起花间赏玩，她们更热心于花前留影，花闹人喧，一般是挤不进去的，这般热闹远观近望都欣然有趣。哪里老人多，那里的景致必是最雅的，至少也落个静，这样的去处花叶不甚抢眼，却多错落有致，肥瘦相宜，略带着几分禅意，观景的人也多是神情恬淡，浅笑安然。哪里孩子多，那里必有蜻蜓彩蝶翩跹或莲蓬诱人，他们或驻足观望或悄然靠近或群力围捕，多半都是徒劳，但丝毫不损斗志和乐趣。

年复一年去琵琶岛观荷，这些花事与景致在心底慢慢晕染成一幅流动的图景，是否花季，去与不去，都鲜活如初。

前两日，路过琵琶岛，估摸着花事正浓，得便绕到荷塘前，没有想象中的绿叶着锦，最像样子的一池荷花，因为前两日急雨，整塘花叶齐齐向北倾斜，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捕捉到一枝亭亭玉立的花叶。首尾勾连的荷塘依次远去，远处繁华如故，近前却是绿肥红瘦。毛蜡见缝插针，占据了小半荷塘，青石小路上杂草丛生，野麻和小树枝丫挡住了大半边路，几树毛桃果实累累，果子几乎垂到人的头顶。我们试图走到花色最浓的那片荷塘，但人往前进景往后退，每接近一段，都是远处灿若烟霞，眼前杂绿生花。一阵小风吹过，荷花在青绿间轻摇慢舞，与翩跹的蜻蜓蝴蝶相互追逐，不事繁华，却格外和谐自洽。惯性使然，满怀期待相遇一场鲜花着锦，却意外得见另一番自然小景，心下说不出的欢欣清爽。

伫立花间，眺望远山近水，思及古人观荷，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秀樾横塘，草木蕃茂，粉霞点缀，青山秀荷两相映，人不言花不语，万物自然生发。大概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吧？当琵琶岛还是琵琶咀的时候，甚或更早，人们看到的也是眼前这般景致吧？幸而草木有情，竟遇今昔同景，让我于路途中捡拾一份信步观荷的自然与清明。